左岸大学「台湾左岸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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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剑青(北京市社会科学院文化所研究员):鲍老师讲老北大的校园变迁,让我感到可以借用海明威《流动的盛宴》来表达一下,老北大校园其实是“流动的校园”。老北大在1958年以前其实并没有一个完整的、清楚的校园整体规划,也没有一个整体的校园,跟清华、燕大一比非常明显。老北大选址靠近皇宫,从中也可以发挥出政治关怀、天下关怀这层意思。但从另一个层面思考,老北大校园是分散的,在空间上处于零散状态,在时间上处于流动状态。正因为分散的校舍并非一步到位,而是不断回收、重建,所以才造成了老北大空间场所镶嵌进北京这所城市里面的格局,而并非从北京城里面挖出来一片独立自治的空地,像英国牛津、剑桥那样,从中世纪教会中发展而来,形成一个教学共同体。

老北大从一开始作为政府改革的产物,又和北京城这么紧密地在空间上交织在一起,我的理解是,它和中国现代转型、北京城转型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它并没有超脱在社会之外,而是非常深地镶嵌在北京城里面。有很多具体故事可以说明这一点,比如刚才说的公寓就是北大空间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概念。从文化角度来说,特别是在1920、1930年代,公寓的存在对老北大文化生产、文化空间的发展还有文化资源或文化资本的扩散、流动,都有着非常大的贡献。

很多名人日后回忆起自己年轻时,都会写到这些公寓,所以留下来不少关于公寓的回忆材料。比如沈从文,一开始住在湖南会馆里,后来搬到沙滩附近的公寓,和丁玲、胡也频、陈炜谟、陈翔鹤,以及当时青年作家社团沉钟社、未名社的文学青年住在一起。当时的公寓没有围墙,分散在马神庙二院和红楼一院之间的胡同,还有三院和二院之间的一大片胡同。

沈从文说,以红楼为中心,大小几十个公寓形成了非常活泼的文化学科空气,不仅国立学校少有,北京也很少见,在清华和燕大更是很难想象的。他特别肯定这样一种开放式的校园,促进了文学发展,酝酿了社会动力。鲁迅就非常注意跟青年学生结成一种思想上、文化上的共同体,未名社的一些成员像韦素园等,就住在红楼对面的公寓里,鲁迅下课以后经常跟他们谈天,顺便就在公寓吃饭。当时出版新文学书籍比较多的北新书局,就开在沙滩附近的一个胡同里面。

巴黎塞纳河的左岸有五、六两区称为拉丁区,是著名的大学文化区,分布着巴黎大学等高等院校,以及各种出版社和书店,还有很多饭店、咖啡馆,文化氛围非常浓厚。1930年代,以沙滩为中心,包括公寓、校园、图书馆、北海公园等,这一地区当时被称为中国的拉丁区。我们现在比较熟悉的作家,像姚雪垠、师陀、杨沫等,那个时候他们都来北大旁听过,住在公寓里。

不过,1930年代和1920年代有一个不同,就是经历了大革命和左翼文化运动。但整个北平跟上海相比,左翼文化色彩不是很浓厚。而这些公寓在空间上有优势,隐秘性很强,不像清华、燕大管理严格,所以在公寓里有很多地下活动。这在1930年代的北京特别有意思,公寓里有很多职业学生、革命家,或者说地下党、地下工作者,也有一些作家,起初带有某种政治上的抱负,没有政治活动空间时,他们就搞搞文学。蒋梦麟任校长时曾想改变老北大校舍分散的格局,不光是管理不便,分散也会导致学生自由散漫,没有团体或者集体意识。虽然蒋梦麟在校园建设方面做了很多努力,但大的空间格局并没有太大变化。

当时有一位作家叫方敬,写了一首诗,说北大附近“胡同的迷宫,胡同的网,时而从这公寓搬到那公寓,好像常常跟人在捉迷藏”。北大之所以成为当时地下党活动的中心,跟它的空间格局有密切关系:散漫的校舍,分散的格局,特别是公寓穿插在校园里面,流动性特别大。“一二·九”运动前期的秘密组织和筹划工作,很多都是在北大学生公寓里面组织的。后来有人回忆说,北大的有利条件是建在城内,沙滩这个地方藏龙卧虎,参加“一二·九”的很多人都在北大公寓里面住过。也有人研究认为北大是一个对职业学生和革命者很有吸引力的避难所。从这个角度去看北大和中国政治的关系非常有意思的,特别是从1920到1930年代,北大基本上就是一个阵地。北大的历史和中国革命如此密切交织在一起的关系,也部分地从北大空间格局里得到解释。换句话说,北大的空间格局也许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角度,去思考一个现代大学和整个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关系。

关于老北大校园——沙滩一带成为中国的“拉丁区”

西斋宿舍入口

唐晓峰:这个角度很新鲜,过去我只想到现代新型学校的广场和大讲堂。以前从地理空间特征讲五四运动的发动,广场以及大讲堂的群体聚会场所起到了关键作用。其实,曲折的胡同形态与松散的管理方式为另外一种行为创造了机会——个体交流商讨的机会,它与广场大聚会各具功能,相互呼应,群体运动由此而起。这两种形态在北大校园区域中共存,在不同运动阶段发挥不同的作用。场所特点和中国近代政治活动之间的联系,这是很有意思的话题。

沙滩是当时北京城里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是先进知识分子、新文化运动中一些重要人物的会面场所,应该有很多故事,但今天几乎都被遗忘了,至少把这些故事的发生的“根基”遗忘了。我们回忆北大各类辉煌业绩的时候,很少讲到二院,也就是原公主府那块地方,而二院原是京师大学堂的核心所在。现在保留的二院建筑遗址很丰富,怎样将其利用,怎样发挥遗址的历史价值,这是我们面临的一个课题。这样的地方北京城还有很多,能发掘出许多重要的历史记忆。

北大学生都知道京师大学堂,但未必知道其具体位置,在北大求学几年,没有几个人跑去看看。在我们的知识环境中,缺少对于老北大校园(包括京师大学堂部分)的完整讲述。没有讲述,就会有遗忘,很多事物的物质性消失都是从人们的精神性遗忘开始的。

借北大建校120年之际,要讲一讲120年前这座学校是怎么开始建设的,还有哪些老房子保留下来。其实那些老建筑还很有看头,京师大学堂最早的高墙还有一段保留着,墙外有个小胡同,叫大学夹道,这是地名记忆,告诉人们这里曾经有一座大学。这段校墙极为苍老,巨大的灰砖与北京城墙的用砖差不多,散发着古老气息。

关于老北大校园——沙滩一带成为中国的“拉丁区”关于老北大校园——沙滩一带成为中国的“拉丁区”

大学夹道

作者:季剑青唐晓峰

编辑:于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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