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东华
01
我记忆里,大蒜价格最低的时候是一斤9分钱。
时间应该是80年代末,那时候我已经上班了,每天骑车30公里,往返于家和县城之间。那一年的大蒜特别便宜,价格低不说,还没人收,所有晾干的大蒜都用编织袋子装着,摞在家里,我住的小西屋留着一个走人的过道,其它全是蒜。
赶到梅雨季节里,满屋子是大蒜受潮之后,热烘烘的酸腐味道,怎么都挥之不去。
没有耐心的人家,就干脆把坏掉的大蒜拉出去倒在地下沟里。此前,地下沟是没人要的蒜薹,在沟底任其发酵,臭味弥漫。
那天休班,有两个同学来家找我玩。到中午的时间,两人没有离开的意思,我娘在厨房里做饭,我过去说,炒两个菜吧,留他们吃顿饭。
娘很无奈地翻了我一眼,“炒菜,用什么炒?”
是啊,家里啥菜没有,用什么炒呢?娘说,你们剥点蒜瓣吧,炒大蒜。
我们仨就蹲在小西屋里就地取材,剥蒜,然后切成片,没有什么配料,炒出来大蒜味道还真挺好,没有那么辛辣的味道了,清脆,也爽口。
这是30多年前的事情了。这俩同学也断联了很多年,不知道现在何处。
母亲走了十多年,每年大蒜季节,我还能想起娘在厨房里做饭,翻我那一眼的复杂心情。
02
90年代中期,我当时所在的工厂经营特别红火,在全国提起来都是很牛叉的企业,用一句话概括,不差钱。工厂隔着一堵墙,就是鱼台一中,那年收完大蒜,就到高考的时间了。一中是考场,很多农村来的家长,都送孩子来考试,守在校外陪考。
那天中午,我下班回家吃饭,在厂外的围墙下,看到了邻村里一个大哥,他是来陪闺女考试的,上午考一场,下午考一场,中午时间吃饭,等待下午再进考场。大老远我看到爷俩在吃饭,说是吃饭,吃的什么呢?馒头、煮鸡蛋,外加一头蒜。爷俩蹲在地上吃着,我们大概同时发现了对方,这个场景让我有点心酸。
我说,走,跟我回家吃饭去。爷俩坚决不去,说随便吃点垫垫就行,下午接着考,考完就可以回家了。任我怎么拉扯,就是不去。我说要不跟我去饭店吧,附近有几家饭店,那时候都是做的我们厂的生意,你们想吃什么直接要就行。爷俩依旧推迟。没办法,我只好自己离开了。
第二天,我想给他们送点吃的过去,找了半天,没见到他们爷俩的影子。
现在,闺女早就大学毕业了,听说也在所在的城市里有了自己喜欢的事业。我想她肯定也忘不了那一年的高考,和考场外陪着他吃馒头、煮鸡蛋就着蒜瓣的父亲。
具体那年的大蒜价格我不记得了,同样是价格烂贱,卖不出去,看着闹心。
03
时间到了08年,北京开奥运会的那年,全国的经济形势都不太好。那年我已经下岗了,打工。有次在一个冷库,遇到一群人,是冷库里入库的装卸工。其中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大家都叫他老板。其实他是和大家一起干活的。
于是,趁着吃饭的功夫,和他聊天,也是一手拿个馒头,一手捏着头蒜,边吃边聊,他说他以前是真正的老板,做大蒜生意,家是河南的。河南的种植面积不小,但没有销路,他主要是把河南的大蒜集中收购,然后开车拉到山东,赚差价,也少量的短期储存,总之是赚了一些钱。所以,这个冷库的装卸工都认识他,称他老板,一是习惯,二是戏谑。
就是那年,他赔了不少钱,存在库里的大蒜出不了手,贱价处理。
人就再也没敢回去。因为他欠着很多种植户的钱,还有银行贷款,几十万压在身上。
干脆就在冷库做起了装卸工,他说,啥时候还上帐,啥时候回家。中秋节不走了,过年也不走了,等明年看大蒜的价格,争取回本。
我不知道这个小伙子后来怎么样了,蒜海浮沉,王者归来,或者折戟沉沙,大蒜演绎了很多跌宕的人生。
04
昨天晚上和我姐姐视频,她家今年种了7亩大蒜,都到集中收的时候了,今年或是受疫情的影响,价格很低,几毛钱一斤,找人挖吧,不够人工费,自己挖,这么多,实在没有了这个力气。眼睁睁看着,又不能坏在地里,谁知道过几天蒜价会啥样呢?姐姐的语气很平静,大概是这些年对大蒜的价格起伏,习以为常了。
可我无语。
早上出门,在路边的早餐店吃油饼喝辣汤,老板很慷慨地丢过来一头蒜,告诉我,这可是新蒜哦,吃吧,价格超低,今年种蒜的农民肯定要赔钱了。
咬一口蒜,满眼的辛辣啊。
来源:我的县城笔记